窗外天蒙蒙亮,丁宇辉躺在床上,浑浑噩噩的,好像听到贴在墙上的对讲机发出沙沙的噪音,“量下体温哦”,是护士的声音。
丁宇辉条件反射般醒来,抓到手机,清晨6点半。
床头看不到温度计,手指头也没了血氧夹,这是家里卧室,医院的病房。他转过身,两个孩子还在熟睡,口水的痕迹蜿蜒着留在下巴上。
他们对这个刚治愈新冠肺炎的33岁男人的心思一无所知——总揣摩着身体还带着毒,怕传染,他一度习惯背对孩子睡。出院半个月,妻子仍在隔离点接受医学观察,他疯长的焦虑无处可诉。
丁宇辉屏着呼吸,小心翼翼帮孩子补上踢掉的被子,勒令自己再次睡去,起床后,他还要面对邻居、同事的冷眼。
截至3月26日24时,全国累计报告确诊病例人,死亡人,治愈出院人。
他们出院了,从疑似患者、确诊患者到治愈者,迈过一道道坎,却发现自己成了“感染过病毒的人”。
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年的一项调查显示,非典痊愈出院病人在3个月内抑郁状态和焦虑状态的检出率分别是16.4%和10.1%,这种心理损伤可能是慢性的。医院的心理医生在年非典疫情后期也发现,约85%的患者出院后有自卑心理,认为自己很倒霉,愈后不被社会正常接纳;而那些把病传染给别人的人又感到愧疚。
治愈者另一版本的故事,是传染病留下的长久余响。
流言
从医院走出来那一幕太熟悉了。握手、献花、拍照,医生戴着口罩道贺,“恭喜你啊,你治愈了,克服了困难,又一例出院了”,两人都满脸喜色。“官方而暖心”,丁宇辉回忆说。
他曾是汕头确诊病例的25分之一。2月12日出院,“自由的气息”,丁宇辉在朋友圈写道。
业主群里,他马上发了一条信息报告出院。群里一派欢欣,有欢迎他回家的,有叮嘱多休息的,缓和了他不安的神经。临近出院,他反复问医生回去后可不可以出门,医生说只要戴口罩,基本上没什么事了;他担心病毒在自己车里留存,“在没载体的环境下存活不了多久”,这点他也特意和疾控中心的人确认了。
丁宇辉出院后被送往隔离点,担心救护车进小区会引起恐慌,在群里安抚业主。受访者供图
刺耳的言论还是冒了出来,是某个业主的方言语音,“你生病了回来干嘛呀,到时候传播给大家。”丁宇辉默默听着,没有回复。
一些康复者因此“不想回家”,身处湖北黄石的田静向开车来接她的社区书记倒苦水——田静48岁,1月底确诊住院后,密切接触者隔离政策还未颁布,爱人和女儿经邻居投诉被送至隔离点。因此,田静尤其在意邻居的反应。
社区书记安慰道,“谁也不愿意碰到这个事情……”田静心不在焉,精神紧张,和他有意隔着一段距离,用酒精把衣服喷得深一块浅一块。
回到小区卡点,邻居在门口指指点点,怎么回家了?他们家有几个人感染了?经过她们家要带几层口罩?……
田静一句句听得真切,皱着眉快步往家走。
冬夜寂寥,回家第一晚,田静坐在卧室床上,睡不着觉,“我该不该回来?”她想不到还有什么退路。
之后没几天,邻居的流言蜚语又窜了出来。
田静家住2楼,房间窗户外是一块空地,厨房的排气口正对空地,天气好时邻居们会在这里晒太阳、聊天。他们的议论声也从窗口传来,“诶呦,他这个气传出来有毒的,你们离他家远一点。”
田静不理不睬。“你能怎么样?你只能听别人说,是不是?”她向记者倾诉。
某天早晨,冲突差点升级。窗外,她看到对门邻居藏在一棵树后面盯着她的房间。“像被关在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”,田静形容。
她忍不住多日的愤怒,拿起手机拍照,没想到那人摘下口罩,对窗户吐了一口痰,她止不住害怕。
忧思集中在小小的房间里。早上醒来,晚上睡前,想到现在的处境,田静的眼泪流进口罩。
邻居的健康是她的头等大事。田静每天问爱人,附近的邻居是不是没事?听到肯定的回答,心才落下来,“如果有什么事,人家肯定会放到你头上来”。
流言从小区蔓延到城市和网络。田静担忧的事,在荆州首例治愈的危重症患者李振东身上成了真。
李振东1月31日出院后,曾在2月16日因为左心室下有点疼,去医院做了复查,再次住院。李振东知道这不是复发,他做了三次核酸检测,结果为阴性,出院记录写有“经新冠肺炎专家组讨论,排除新型冠状病毒肺炎”。
2月19日,他的手机突然涌入大量信息,朋友们转来一张